秋叨鱼

【荼岩】梦中交谈

两个世界的交界,

你见到我,

写下一句话,

我们无知无觉。

 

 

青年站在光里。除了他之外的人都是模糊的烟尘。

 

但是他的模样纤毫毕现。一个消瘦的背影。细长地站在那里,脊背是一条柔软的曲线,轻轻弯下去。

 

没有风,但是能感受到被皮带扎着的腰肢很细。白色衬衫鼓起,光将布料照得透明。

 

穿得很正式。但是又有一种青涩的味道。脖颈那样好看。发尾有点蓬乱搭在浅麦色的皮肤上。

 

神荼只看了一眼。他不知道他怎么会看到如此多的细节。碎片式地一点点漏进他的记忆,好像他已经对这个男生无比熟稔。可实际上,他还并不知道他的模样。

 

但他好像对他的面貌有一点猜测。脸庞线条干净。眼睛圆圆的,深棕的瞳色显得很可爱。他睫毛很长,微微卷着上翘。鼻梁高挺,鼻尖小巧。暗红色的嘴唇上纹路细细的,笑起来薄薄的皮肤绷出一个傻乎乎的弧度。神荼只能看到光,和他。这两者仿佛是共通的。只有神荼看到了他们。他享受着一个让他心中雀跃的秘密。一个没有来由和因果的秘密。

 

他走上前去。依然是对着他的背影。他没有说话,好像声音在这里已经被人遗忘了。能被人感知到的东西好像都被遗忘了。但好像也不能这样说。他能看到这个青年。但是这个青年又像是不存在在这里。或者说神荼也不存在于这里。他们都不存在,而他看到了他。

 

神荼走到他的身后,低下头看到后颈一小截光滑紧实的皮肤。青年白色衬衫的衣领后沿立在他眼前。他抽出一支钢笔,在那块布料上趁墨迹没有散开前快速写下一句话。

 

avez-vous vu cet homme.

 

你见过这个人吗?

 

青年是看不到这句话的。它在他的背后。神荼写给自己看。

 

 

 

安岩用手里的宣传纸扇了扇风。这个夏日的阳光是湿漉漉的,黏在每一寸空间上。他衬衫汗湿了一片,后颈位置,黏黏地贴在皮肤上,不是很好受。

 

小猪站在他旁边也用着同样的动作消暑,大呼小叫地抱怨:“怎么还是没好咯,都等了多长时间了噻。拍个照而已嘛,要不要等这么长时间。”

 

“毕业照啊,等等也应该,”安岩扶了扶因为汗水下滑的眼镜,“咱们年级这么多人,要都上去得半个小时吧。”

 

江小猪膝盖一软,几乎要摊在地上:“晒半个小时,不如杀了我……”

 

安岩就伸手去拉他。小猪还在意着西裤,不可能真的坐下。他直起身时撇过安岩的后背,叫:“哎安岩,你这脖领子怎么蓝了一块……”

 

“啊?”安岩扭着头想去看,像一只埋进自己羽毛的鸟。他视野里只有自己被汗湿的衬衫,伸手摸了摸衣领,莫名其妙地问:“什么蓝了一块,你帮我看看?”

 

小猪趴在他肩上去看那片污渍,模模糊糊地描述了一下。安岩两下拱他下来:“热不热,别贴我身上成吗?”

 

对方就照下来递到他面前。手机屏幕在阳光下几乎显示不出东西,看过去一片暗暗的黑。安岩手指弯着遮光,眯着眼睛去看,看到白色的衣领后沿上一行蓝色的墨字,被汗水浸湿已经看不清线条。江小猪问:“你没洗衣服?”

 

安岩作势踹他:“去你大爷的……”

 

毕业照只要一个正脸。背后的东西就没所谓了。两个人胡闹了一通,江小猪才后知后觉发现屏幕亮度已经被安岩调到了最大而且他们还没有锁屏。他嚎了一声“我的电量”,安岩探头一看还剩百分之五十多,说:“你搞什么啊,这不还有不少呢吗。”

 

江小猪道:“你知道什么,琼斯小姐说一会儿拍完毕业照可以合照的说,万一我接不到她电话怎么办?”

 

安岩切了一声,评价道:“杞人忧天。”

 

但他心里还有点羡慕。好哥们在大学苦苦明恋暗恋四年,最后要毕业时修成正果,回忆起来也是很能仔细讲讲的大学生活。而他回想起来,日子过得那样平淡,像是珍藏的过去朋友送的贺卡。看着是开心的,收着是认真的,但丢了,过了很久也发现不了,想起来也不会太遗憾。他生活就是这样,学了点东西,但也没学太多;做了点努力,但也没蜕变完全;喜欢了一两个人,但也没有刻骨铭心。记忆深刻的事情只能想到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看到的景象。盛夏里日子总是过得异常缓慢。秒针颤抖着往前走。考试近在眼前,假期也离得不远。坐在教室里的人都心思浮躁,湿热的空气缓缓流动着饶人心弦。他的马克笔漫不经心点在书桌上给木板画一颗痣。老师喃喃的声音跟着空气一起拂过他耳廓。转头向窗外看,银杏青绿的叶片遮天蔽日,在他碰不到的地方扇一点凉意。

 

反光的窗玻璃里映出半个高挑的身影。西装革履地站着,腰细腿长,很好看。他真的在窗中见到过这个人吗?他只是在回忆时突然就看到了。反光映得不全,这个穿着黑西装的帅哥淡淡的影子消失在肩膀到胯骨的斜线。他的图像真的很淡很淡,像是涌动的银杏叶造就的幻影。

 

安岩没有回头看。他像是在做一个神志恍惚的梦。他只是见到了这个图像。嗡动的制不了多少冷的空调声。同学絮絮低语的烦躁和睡意。夏天。绿色的银杏叶。窗玻璃。一个帅气的男人。

 

他为什么会觉得他帅呢?而且还是这样笃定地相信。他没有见过他的面容啊。他甚至没有见过他。但玻璃里他的手指很好看,白皙修长垂在黑西裤的裤线边。骨节不是特别突出。碰上去是柔软温热的,跟他的手指贴在一起。

 

其实他没有碰过。

 

但是这样的手让他想到一张也同样好看的面容。白皙的皮肤,细长的蓝眼睛。他眉目带着国画那种写意的感觉。温和,清净,凌厉时分外尖锐,放松时极度柔软。唇色很淡。笑起来的时候,唇珠很明显。接吻应当会很舒服。

 

他这样细细地描绘他,像是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这些印象是如此地顺其自然。是印象还是想象?两者都是,或者两者都不是。他只是见到了。眼睛是很神奇的东西。人的思维也是很神奇的东西。

 

他手里还捏着一只马克笔。那只好看的手映在窗子上。手掌和黑色的西服间是露出一截的白衬衫。袖扣是澄澈的蓝色,虽然在绿色的银杏背景映衬下只是一点淡淡的光。他对他眼睛的想法就是从这里来的吗?好像也不是。

 

安岩把马克笔压在玻璃上,笔油渗出来滑滑的。于是他的笔尖压着玻璃划了一道痕迹。一声细细的吱呀声。他的笔划在了男人的衬衫袖口。

 

这道痕迹里他说了一句话。或者好几句话。没人看得懂。安岩自己也不明白,只是有一种感觉,他已经写了点东西,问了个问题。

 

问的是谁?他自己吗?他其实也没觉得会有个答案。

 

 

 

神荼坐在会议室里听报告听得有点无聊,指尖夹着钢笔转了转,停下来的时候盖在笔尾的笔帽点在胡乱写了几个字的笔记本上。上面写了日期,会议标题,主讲人,第一页PPT的内容,没了。

 

他写的煞有介事,其实也知道全是扯淡。这会开得大家都非常无聊,空调冷气也拯救不了一群昏昏欲睡的员工。

 

台上做自我反思的领导不知道有没有反思到这一层。他拿着讲稿在台上念,时不时低头看一眼底下的员工。神荼低下头去躲他的视线,面上绷着一副严肃模样,实际上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袖口发呆。

 

那里有一道黑色的笔痕。

 

笔痕较粗,有一圈浅黑的阴影,像是晕出来的。他捻了捻,觉得有点像马克笔。阿赛尔特别熊的那几年这样搞过他,他还记得那种让人吐血的笔道在衬衫上长什么样子。

 

怎么搞的,他们办公室很少用马克笔,因为单位的打印纸质量有点不敢恭维,用马克笔会洇。又不像是阿赛尔。他们最近相处得还挺不错,阿赛尔偶尔开开他玩笑,嫌弃他买的水果之类的。偶尔也自己溜进厨房削个橙子,想了想分给哥哥一半。

 

所以是谁呢?衬衫袖口露在西装外套之外,这有点尴尬了。神荼想了想,也没细究,思绪游鱼一样散开。

 

走神的时候他从笔记本最后撕了一张纸下来。上司还在讲。同事还在打瞌睡。他在走神,和他们不在一个空间。

 

钢笔转在他指尖。他想在这张纸上写点什么,最后想了很久也没思绪,对着笔记本把会议标题抄在了上面。

 

然后他盯着纸张看了看,三两下把它折成了一个纸飞机摆在笔记本上。他换了一只手转笔。钢笔一下下轻轻敲击在纸飞机的尾端,然后突然一击把它送出了房间。大概是穿墙飞远了。

 

神荼震了一下,像是醒了过来。他有点心虚,不动声色打量四周,上司还在讲,同事还在打瞌睡。他走神折了一个纸飞机,飞机穿透这个房间飞走了。

 

他究竟在想什么。他究竟做了点什么。他的确折了纸飞机,但是有没有这个东西,实在很难讲。

 

飞机飞到了哪里?这也很难讲。天空中云层交叠,阳光见缝插针洒下来,苍穹尽是近乎白的金色。飞机飞去了光里,可以这样说。

 

 

 

安岩在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从犄角旮旯拉出一张纸。纸像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边缘倒是齐整。上面有点乱七八糟的折痕,蓝色钢笔字写了一行字,一个读起来就很无聊的会议的名字。

 

他举着纸在宿舍里喊了几声。收拾东西的毕业生累得像条狗躺在床上,对他摆手说不是他们的。

 

安岩看了看,觉得这也不像是自己的东西。什么时候从谁那里顺手带了这样一张纸,又是为了什么,一点记忆没有。但是他已经陆陆续续收拾出来了不少这种来历不明的玩意,对追查来源没什么兴趣。

 

团吧团吧扔了?但是这张纸只用了一行,还有大片大片的留白。安岩对这种东西有种迷之珍惜的感觉。虽然说处理一打一打的废资料也能毫无心里障碍地扔掉,但是对着单张就不免得珍视了起来。

 

鬼使神差一样夹进了某个夹子。没有什么刻意的分类也没什么意思。可能下次再碰就是几年以后了。又或者根本不会再碰。

 

把纸塞进塑料夹层后他却没有立刻合上夹子,而是细细地打量那几个字。字写得让他觉得熟悉。他没有见过这种字体,却莫名觉得熟悉。安岩问道:“哎,谁写字用蓝色钢笔啊?”

 

“用钢笔?这逼装的,”有人回答,还蹲在地上整理箱子,“不认识,怎么了?”

 

安岩含含糊糊答了句没事,随便问问。其他人倒是报了几个名字,安岩想了想,都觉得感觉不对。神他妈感觉不对,像是魔怔了。

 

他跟自己说我管它干嘛,利落地把夹子啪的合上。这时江小猪垂死病中惊坐起,问:“哎安岩,你那件衬衣怎么样了噻”

 

“别提了,那衣服,根本洗不干净!”安岩愤慨,“那什么墨水啊,我去,也不知道谁搞的。”

 

说着他向阳台望,湿透的衬衣挂在晾衣架上,孤零零向下滴水。衣领后沿一片浅蓝色,阳光穿过了,只剩一块淡淡的光影。他追着低落的水珠看,突然眼睛瞪圆,三两步冲上阳台抱起一盆文竹。

 

文竹一片毛茸茸的绿色枝叶耷拉下来,和主茎连接的细细一支已经折了。安岩心里难受。他谈不上多喜欢植物,但是这盆养了大半年,旱过涝过都挺过来了,慢慢就成了生活里挺重要的一环。不是讲要时时刻刻牵挂着,但是抬头偶然看见一次,那种毛茸茸的枝条抖在风里,就觉得挺有趣的。

 

有好多好多东西都是慢慢待着就有了价值,但让人珍惜的还是突然惊鸿一瞥之后的触动。

 

一眼能决定许多事。有时比千万眼还要重要。它可以出现在千万眼的开始,中间,结尾。但人们记得它总是比记千万眼清晰。

 

他把折的一支摘下来,左右环顾,从箱子里拎出一本厚书夹了进去。江小猪哼哼着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表,搂住安岩肩膀问:“兄弟,去撸串吗?”

 

安岩笑:“好啊!”出门的时候却有点恍惚。他想在大学四年里找找这一眼,但好像没什么东西能摆上台面。

 

宿舍正对街道。阳光明艳。他们迎着日光走,不由得眯起眼睛。安岩抬手遮一半阳光,视野里前方是遮天蔽日的银杏,青翠着一路蔓延。

 

 

 

散会的时候已经快中午,神荼回到办公室开了灯,看看时间已经得出去吃饭了。他把笔记本往书架上一挤,没成功,只好撤了笔记本重新找地方放。

 

往外拉的时候却意外地拽出来一片毛茸茸的浅黄的文竹枝条。

 

手掌大小,像是晒过很久,已经干燥了。轻轻一抖有点碎屑洒下来,和那些毛茸茸的枝叶一起挠的他心里痒痒的。

 

他不记得什么时候放过这种东西,翻翻书架也没有别的暗示。就这样一片,像是个有点奇特的恶作剧。

 

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给文竹的断枝涂上一层柔软的金色。他应该把这个扔了。但是那种光里柔软而让他心中一动的感觉却让他留下了它夹进笔记本里。他对这种光有着特别的好感。他记忆中父母在世的时候都是在这种光中的。金色的光线里人笑起来也好看。哪怕只是待在那里都让人觉得温柔。

 

其实这片文竹不是金色的。它有点苍白。但是光能让它看起来温暖明亮,像是换了种颜色重新生长,重新活了过来。

 

生命总是这样好的事。

 

他父母去世在十三年前。之后的时间他过得很艰难。生计,学业,亲情,一点点去学。这样沉重的生活里他记得的一直是各式各样的阴天。雨雪雾霭,同童年时那段回忆对比鲜明。但偶尔他也会看到光。抬头突然就看到云层间漂亮的光线。其实他看到过很多很多次,但是见总是突如其来的感觉,像是猝不及防地被人击中了心口。有那么几次他这样突然见到光,见到白金的日轮升起在地平线,光里繁盛的枝叶勃然生长,觉得这是很幸福的事情。

 

看到过得东西总是很多的,真正见到的很少。说不清为什么会见到什么时候会见到。但是有时这种无法解释的影像却会在人的心中留下最让人心动的痕迹。

 

总有很多事情无法解释。琐碎的现实的关键的情感的。解释有时候不是很必要。就像他把文竹夹进笔记本里就没有一个解释。他对光的依恋也没有合适的解释。

 

有人敲门,罗平问:“神荼,去吃饭吗?”

 

神荼点头,带上钱包手机,关灯,锁门,下了楼。

 

楼下是一条种满银杏的街道,他背向太阳行走。面前是一片灿烂的日光。

 

 

 

安岩自北向南,神荼自南向北。

 

会是一条街吗?

 

此时他们还没有相遇。

 

END

失眠的时候突然想到的故事,匆匆忙忙写下来,四点才睡着。刚开始思路还没怎么理清,有时间重写一次好了,反正短……(不是)

没什么意义2333,就是一个絮絮叨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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