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陈久再信任靳齐的药理也不可能让一个刚进北斗的新人来管理药膳房。再加上学院人多口杂，他随便向靳齐透露的消息也有可能被有心人听去，因此他反倒是比以前还要更拘谨。有的时候他都快走到了一院的门口，又生生调转脚步走了回去。搞得他分外苦闷，每日一有空闲便打发时间似的待在药膳房，拿着别人留下来的笔记暗自钻研，医术倒是比以前好了很多。这样一来他便很少回自己的院子。每次一回去他就会看到那盏灯笼形单影只地在门口摇晃，尽管明知靳齐一个新人不可能摸上天权峰，更不可能来找他，但那与当天早上，与每天早上都无半点分别的院子还是让他心中生出一股说不清原因的苦闷。
事情都是攒在一起来的，他忙完开始的半年之后竟然奇迹般地闲了下来，空暇得让他都不适应。
但正是因为这段空闲，让他可以去了一个愿望。
18
靳齐九个月没有见过陈久，觉得连这份冷落都已经适应到不甚在意了。
说没见过也不太准确，毕竟半年前引星入命时打了个照面，讲习日时天权峰没有首徒，也是陈久亲自来的。但比起过去这种见面只能算聊胜于无，甚至还会勾起他心底棉絮一样的感情，让他平生许多担忧与顾忌，直到这些感情也被时间冲淡。
现在是早春，月光浅淡，花香浓郁。靳齐刚熄了灯，外衣还没脱正准备去关窗，就看见一个黑影穿窗而入。他运转起魄之力，借着月光看去，却在出手前一刻生生收了势，想开口叫到却又换了称呼：“陈……陈院士？”然后他立刻觉得有什么不对，陈久身上带着血腥味，靳齐又问：“你受伤了？”
没想到陈久抬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带着他从窗口出了屋子飞快回了天权峰，直到药膳房才停下来。这时靳齐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对方，只见陈久眼角眉梢都是一副透支之后的疲倦，发丝鬓角沾着血迹，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和破损，他喘口气抬头，摆摆手止住了靳齐的问题，将手腕搭到柜台上，说道：“别问。就……帮我看看吧。”
靳齐只好闭嘴不问。陈久不让他问伤势，他努力把担忧压下去，但其他的问题却忍不住一个个浮现，像你当初为什么会离开那么久，一个学院了为什么还是见不上一面，现在这个情况又为什么会找上他。但看着陈久一副疲惫的神色，他一个问题也没法问出口。他只能沉默探查陈久的情况，随后开口时声音因为长时间安静都滞涩了，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气血两虚，脉象不稳，主要是因为魄之力透支，身体损伤过重。”
陈久声音淡淡的：“这些我知道，其他的呢？”
靳齐犹豫了一下，道：“可能是有一种药，但是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成分，看起来好像对身体没有什么影响。可能是个潜藏的毒，但是弄不清成分，我……”
陈久点点头收回手，说道：“我知道了。”他撑着额头，手挡住脸，慢慢叹了口气，然后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我从来没有杀过这么多人。”
靳齐一惊，他猜了个大概，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而陈久说了一句就没再说下去。最后他站起来，说道：“我送你回新院吧。”
靳齐摇摇头，说道：“没事，我自己回去吧。”
陈久站定，低着头背着光，靳齐看不清他表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在靳齐转身时陈久出声了：“靳齐。”
“七星会试后……不要去其他峰，来天权峰吧。”
19
天权之后瑶光院士也换人了。原本的院士年事已高，自动退位，走之前推荐了三个人选，六个院士聚在一起投了票，选出来的是院长徐迈的徒弟阮青竹。
陈久和阮青竹也算是年轻一辈的翘楚，虽然不是一个师门的，日常来往也不少。两个不守规矩的人凑在一起不是冤家就是损友，两个人算后者。阮青竹当上院士没有陈久那么仓促，很快安定下来，请陈久去坐坐。
陈久示意性敲敲阮青竹的院门，笑嘻嘻走进去，说道：“好久不见，没想到你的兔子已经把整个瑶光峰都糟蹋了。要不我顺手帮你除除害？”
“你别想抓来吃，”阮青竹也笑，“再怎么糟蹋也是我们瑶光峰的事。”
陈久笑道：“我就说说，没抓你兔子。不过话说回来了，你这儿兔子怎么这么怕生，我一路上来也就瞥个影儿，看见我就跑了，这怎么成。胆子也太小了。”
阮青竹给他倒了杯茶，听到这里奇道：“我的兔子们没这么弱，你不是太久没洗澡了把它们熏跑了吧？”说着还凑过去装模作样闻了闻，她本来只是开个玩笑，凑过去感知了一下才发现不对，沉下脸说：“怎么这么多残留的魄之力？”
陈久喝口茶，笑容淡下来，勉强牵起嘴角，说道：“好几天了也没有淡下去吗？”
“好几天？”阮青竹撂下茶壶，“你杀了多少人？杀得谁？”说着她自己反应过来，问道：“你去给燕院士报仇了？”
“青竹，有些事不用说太明白。老师他……我也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陈久苦笑。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最后阮青竹又拎起茶壶，说道：“燕院士有魄力，的确走的可惜。”
陈久又喝一口茶水平复心情，说道：“你和他很熟悉吗？”
阮青竹摇摇头：“遥天与他关系不错。说他是个是个好人。而且他的生平，那么出名，怎么也多多少少了解过。他是燕家人吧？”
“是，”陈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沉下来，“但就是远亲，很早就脱离燕家了。”
阮青竹问：“那燕家这回有没有什么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陈久叹气，“你不是不知道燕家，对待家族简直严格到发指，离开家族简直就是大罪，没来追杀已经不错了，还能希望他们怎样。”
“燕院士一个人在外面闯荡，能有如此成就实在是厉害，”阮青竹说道，“对了，他用的神兵不是学院七杀堂的吧？”
陈久道：“有一个是。昏雪是他自己得来的，他走后一直在我这里。”
阮青竹了然：“你是他关门弟子，留着也对。你小心别人眼红就好。毕竟那个和你的神兵都不是常货。”
陈久扯着嘴角笑一笑，说道：“我已经把慧袭还到七杀堂了。”
阮青竹这回是真的震惊了，杀人对于修者来说，算不上家常便饭，干过的也不少了。但是神兵这种是人就眼馋的东西，没听说过还的。她问道：“为什么？”
“你知道它的名字，我原本没在意，可是现在……”陈久顿一下，“我看它有时候就想到老师……现在又让我沾上这么多人命，大概是真的不吉利。”他笑一下，说道：“把它还回去，去去霉运吧。”
20
靳齐的实力很好，半年后的七星会试他在整个学院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新星。陈久心满意足地把他调上天权峰，直接分去了药膳房学习。一个峰好办事，陈久常常假公济私叫走靳齐让他去给自己做饭。但是其他门生不知道，还以为是陈久给靳齐开小灶，羡慕得不行，哪里知道事实其实是反过来。
陈久领靳齐到自己院子。两个人路上零零碎碎聊了不少，但毕竟很久没有见过，彼此之间还是师徒，说到最后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默默无语地走在一起。这时陈久说道：“到了。”
靳齐抬头，第一眼瞧见的就是门檐下挂着的自家灯笼，他一惊，开口道：“老师……”
陈久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尴尬地咳嗽一声，说了半句“我上次去找你……”就说不下去了。
还是靳齐先笑了一下算是带过这件事，推开门等陈久先进，说道：“老师不用解释的。”
陈久听到他这么说心里突然不是滋味，他总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委屈这么些时间罪魁祸首总得知道，但是又觉得说出来不太合适。最后他看着靳齐笑盈盈一张脸自暴自弃地一摔门进了院子，说道：“你走的时候拿回去吧。”
靳齐笑笑。过了几天他下山又买了个纸灯笼，挂到了门的另一边。
陈久看着，嫌弃道：“都不一样，不好看啊。”然后他瞟一眼靳齐，像是泄了气，说道：“算了，留着吧。”
21
陈久最近开始咳嗽，一到晚上就精神不济，浑身绵软无力，严重的时候会头疼，眼前发黑，甚至连魄之力都会用不出来。
其实这不是突然出现的症状，两个月前就开始有头晕的现象，但陈久以为是风寒没怎么管，没想到病症越来越严重。甚至慢慢发展到了已经掩盖不下去的地步。
七院士中有人重病可是非同小可，何况陈久这个病来得蹊跷，他自己已经是全学院最精通药理的人之一了，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这件事最后甚至惊动了徐迈，因为一次会议中是夜晚开的，陈久开着开着竟然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发现吕沉风在他屋里。他费力掀掀眼皮，惊动了吕沉风。后者走过了在他床边拖来个凳子坐下，说道：“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陈久笑笑：“我怎么知道。”
吕沉风道：“院长帮你看过了。你中毒很深，可能会影响以后的修行。”
陈久嗯一声，表示不太信：“不对吧，我最近都没出过学院啊。”
“所以应该是你的门生干的，”吕沉风沉着脸，“现在正在开审讯会。”
“现在？”陈久突然有点不安，“他们指认的是谁？”
吕沉风道：“靳齐。”
22
指认靳齐的理由很充分。自从他开始给陈久做饭陈久就开始出现症状。而吕沉风又算了解过往，他知道陈久对美食没什么戒心，甚至对这个人也没什么戒心。
靳齐跪在刑讯堂里，主管风纪的天璇院士宋远坐在堂上。这些时间点太巧，由不得靳齐分辨。
这时一只手轻轻放到了靳齐肩膀上，靳齐抬头，还没开口便听见宋远的问声：“陈久，你来做什么？”
陈久与他不太对付，此刻抬了抬下巴笑一下：“事关我自己生命，我也得问问。”说着他低头与靳齐对视，问道：“是你做的吗？”
靳齐说：“不是。”
“傻子，不是你还跪着，”陈久失笑，“起来回去给我熬完粥。”
宋远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陈久，你别乱来。”
陈久不理他，继续与靳齐说道：“以后任何事情，你只要给我个理由就可以。我是信你的，你明白吗？”
靳齐看着他的眼睛。像他梦境里，像他记忆里那样清澈又执着。靳齐只觉得心口发烫，他说：“我明白。”
TBC
嗯，应该最后一章这周末写。顺便一提，慧袭指的是彗星袭月，最后是陈久老师在用，至于昏雪是给靳齐师兄的，愿意的话可以猜猜是啥，与慧袭有点关联。
写得比较着急，很多细节都是跳的，有时间会改的。
